赤司接到由乃電話的時候，兩人剛吃過晚飯, 茉莉也正在病床上聚精會神地跟切原聯機玩消消樂。

他來到走廊, 看了眼門邊由乃特意留下的女保鏢，走到了拐角。

“川原浩死了？你做的？”

面對這樣的開篇，由乃整個人都卡頓了兩秒……

暴走了。

“我說你們到底是搞什麽啊？！一個兩個都覺得是我幹的, 我有那麽傻什麽都沒調查就直接下殺手嗎？！”不光是澤田真一, 連赤司也說這種話！

“你覺得呢？”

由乃一梗, 氣得直接掛掉了電話。

五分鐘後, 赤司再一次接起電話的時候，對面明顯冷靜多了。

“能夠引誘中學生做出這種事來的家夥，我不相信他真的會畏罪自殺。”

事實上所有人都不這麽認為。可墜樓這個死法可能性真是太多了，很難下定論。

“現在警方正在調查他的人際關系網，等結果出來才能判斷跟這次的事有沒有關系。那個向井隆至什麽都不知道，川原浩又死了，線索斷了，我們甚至連他為什麽要對茉莉也下手都沒辦法確認。”

靛青的天宇下, 一盞盞的燈火依次亮起, 向外望去，如同一幅覆雜難明的星圖。

赤司如雕像般立在窗邊, 腦海中的“星圖”也隨之形成一座四通八達的網絡，各個節點明明滅滅。無數種可能性在同一個時間交匯，有的碰撞出火光，大部分卻直接湮滅。

還不行，還缺少某個關鍵的信息。

“那個川原浩, 是音大大二的學生，專業是小提琴演奏，是嗎？”赤司思索了半晌，問了這樣一個問題。

“對，去年好像還得過什麽音樂比賽的優勝，不過都是些國內的小比賽。”

“你去查一下他的履歷，看看7年前的威廉國際音樂大賽他有沒有報名。”

7年前的威廉國際音樂大賽，這個名字好耳熟……

啊，那不就是當初茉莉也參加的那一屆嗎？

“你的意思是……？”

“當年日本賽區總決賽的參賽者裏，也有一個川原浩。”

當年的事因為涉及到未成年的死亡和保護，外加地震的影響，資料出現了很大程度的斷層。由乃就是因為這種斷層，至今都沒能徹底弄明白當年在茉莉也身上發生了什麽。

但他不同，他全部都記得一清二楚，且永遠也不會忘記。

諷刺的是，那些冷眼旁觀的幫兇的名字，還是茉莉也以“想跟他們成為朋友”為由一個一個告訴他的。

之所以最開始沒有把他們聯想到一起，只是因為這個名字太過普通了。光是在帝光就有兩個叫這個名字的人，其中一位還是教導主任。

一個小時後——這個時間比他預計的要更長——終於收到了由乃的回覆。

我妻：Bingo！

至此，星圖中最關鍵的那個節點被點亮，事件的真相終於揭開了冰山一角。

川原浩，7年前參加威廉國際音樂大賽的一員，按年齡算，他應該是參加比賽的孩子裏年紀最大的那個。

在茉莉也的表演結束，那個叫內田的家夥對她暴力相向時，他作為幫兇站在了扭曲的那一邊，想要借助內田的手毀掉茉莉也的未來。

而7年後的今天，他再一次在立海大見到了茉莉也，發現她沒有放棄小提琴，還在繼續堅持的時候，決定故技重施，借向井隆至的力再一次對茉莉也下手。這一次他做得更絕，不僅僅是心理上，而是從生理上徹底毀了她的手。

而這一次，他成功了。

要不是茉莉也的運動反射神經超凡脫俗，在察覺到異樣的瞬間就松開了那個球，傷口雖然有些多但大都不深，最深的那個也避開了關鍵部位——

她的手可能就真的毀了。

這種幸運太過難得，從概率上來說近乎於不可能。

也許，是真的有神明在保護著她也說不定。

可所謂神明的寵愛，也不一定是什麽好事。

“唔，你說好讓我多玩一會兒的，不能說話不算數啊。”

或許是赤司對著她想事情的時間太久，茉莉也以為他反悔，不準她繼續玩游戲了呢。

這個消消樂游戲還是上次去游戲中心後，切原給他下的。除了跟不認識的人對局以外，還能指定加過的好友進行對戰。為了報答小海帶替她搞定海原祭節目的事，茉莉也答應每天晚飯後陪他玩上十五分鐘。

下午的時候考慮到赤司對這種東西從來都沒興趣，第一次接觸肯定很菜，打著沒事做就虐一下新手的可恥心態，她慫恿赤司也下了這個游戲。給他講了講規則，演示性地打了把看後，兩人直接進入了對戰局！

……然後她就體會到了天才跟凡人之間那可怕的鴻溝。

“我不相信，這不可能，你明明第一次玩為什麽能拿那麽高的分？”

沒錯，赤司第一次玩消消樂，分數就直接倍殺了茉莉也。

現實太過殘酷，她拒絕接受！

“歸根結底只是最基本的數學問題，幾條簡單的規則，剩下的全部都是無聊的計算。”

毫無挑戰性。

“這種游戲對你來說沒什麽特別的價值，你要想玩也無所謂，就當放松休息了。”

聽聽這口氣，就差沒把“玩消消樂浪費生命”說出口了。

征君這個人真的是毫無生活的樂趣，凡事都要衡量一個“價值”，一個“意義”。只有有“價值”的人才會在乎，有“意義”的事才會去做。可這個世界上哪兒來那麽多的價值和意義啊，人更多的不是想要就要，想做就做嗎？

【我打籃球，是因為它能讓我提高。】

回想起他一板一眼的回答，茉莉也就覺得無語。

這人有時候傲嬌起來，比由乃可嚴重多了，說一句喜歡籃球跟要了他的命一樣。

還是小時候比較可愛。

“茉莉也。”

赤司神情格外嚴肅地走到床邊，居高臨下地看著她。茉莉也打游戲的手硬生生地僵在那裏，最後不情不願地縮回來。【YOU LOSE！】幾個大字閃過，刺得眼睛生疼。

嗚嗚嗚，她的連勝紀錄啊，就這樣沒了，哭。

“你知道神隱嗎？”

啊？不是要說她打游戲的事嗎？

她看了看還處在【YOU LOSE】界面的游戲，又看了看剛在自己身邊坐下的赤司，一時間不知道是怪他嚇人好還是怪自己腦子有坑好。糾結了好半天，茉莉也把手機翻了個面，覺得不夠解氣又拿起來塞進了被子裏。選擇了眼不見為凈，就當什麽都沒有發生過。

“呃，你剛問我什麽來著？”

赤司：……

“神隱啊，我記得好像是……”在赤司不厭其煩地再把問題重覆了一遍後，茉莉也終於跟上了節奏，“小孩子因為被神明帶走，就此失蹤的意思？”

她對這方面了解得不是很多，神鬼相關的東西由乃知道得更清楚，她出於個人興趣深入研究過一段時間。而茉莉也本人的話，除了跟夜鬥接觸過以外，就沒這方面的認知了。

不過仔細想想，研究得再透徹，好像也比不上真的見上一面誒。

這麽想的話，她或許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呢！

“根據傳說，被神明帶走的都是神明所喜愛的人。”赤司意有所指地補充。

從確認了那位夜鬥神的話，知曉在她身上真的存在所謂神明祝福的時候，他就對此非常介意。就像是一個不定時的炸·彈，在沒有爆炸之前，誰也不能確定這裹著蜜糖外皮的東西會帶來什麽樣的後果。

或許就如同他曾經猜想過的，只是神明憐愛她，為了讓她走出病痛的困擾，給她的一個解決困境的機遇。但神意自古高難問，誰又能100%確定這份祝福到底是否是出自一個善意的初衷。萬一是另一種可能，是為了將她原本的生活攪得一團亂麻，徹底失去在這個世界生存的可能性，從而不得不選擇“與神同在”的另一條道路呢？

比起眼前這些看得見的威脅，真正可怕的，其實是看不見的那一邊。

可茉莉也沒那麽多心思，根本沒有明白赤司到底想問的是什麽。

“嗯，換成我的話，我也不會邀請討厭的客人來家裏做客呢。”

不是，他不是要聽這個。

“你呢？如果神明邀請你去祂的國，你會去嗎？”

“神國啊……會很漂亮吧？會有美麗的山川，清澈的流水，艷麗的虹霞……還有世間所沒有的最美好的一切！如果是去玩的話，我肯定會去的！不過——”

這不是他想要的答案。

“如果是一直住下去的話還是不要了……”她不自覺地繞了繞垂到眼前的發絲，小聲地加了句，“一個人太寂寞了。”

“就算在那裏可以再無顧忌地拉琴？”必須摒除所有的可能性，不留一絲一毫的破綻才行。

“唔，那征君你要陪我一起去嗎？”

這個問題，讓他縝密的環套出現了一絲脫軌。

赤司一時間沒能正確理解這句話的隱藏含義，頓住了。想來，這似乎是今天的第二次，無法理解她突然的思維轉換。

“為什麽這麽問？”

“演奏是需要聽眾的啊，我的小提琴從來都不是為了我自己演奏的。”

“神國的居民有很多，他們都不會被你的琴聲影響，你可以盡情在他們面前演奏。會有鮮花，會有掌聲，會有喝彩，會有——”

“可是沒有征君啊！”他話裏話外似乎都想著把她送進·神國裏一樣，越想越心慌，越想越絕望，茉莉也急得眼淚都差點掉下來。

“我想拉琴給你聽的時候怎麽辦？想跟你說話的時候怎麽辦？想見到你的時候怎麽辦？想觸碰你的時候怎麽辦？我不想去，不想去沒有征君在的地方。”

“嗯，我知道了。”他輕聲應著，“那就不要去，留在這裏，留在我身邊。”

金紅異色的雙眼輕緩地閉合又張開，溫和的笑意滿溢而出，剛剛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剎那間蕩然無存。他動作輕柔卻果斷地掰開不知何時起就緊攥著他胳膊的手，向上一拉，靠上了他帶著暖意的臉頰。

“這樣，想觸碰的時候，隨時都可以碰了。”

她被他的話語所惑，微微動了下手指。以前偶爾鬧著玩兒的時候也有戳過，但像現在這樣仔仔細細地摸真的還是第一次。

入手是細膩的皮膚，跟印象中一樣手感很好，完全不像是男生的臉。飽滿的額頭，輕薄脆弱的眼瞼，高挺的鼻梁，以及……有點單薄的唇線。

雖然並不豐潤，但實際上親起來的感覺挺好的，甚至比美羽的都還要柔軟一些。

“茉莉也。”一直肆無忌憚的手突然被拽開，舉在半空中，赤司比平時要低沈許多的聲線在耳畔炸開。

“你在想什麽？”

“我……”在想什麽？她在回想他們之間的……

啊啊啊啊，不對，不對不對不對！

“不是，我，沒有，我不是……我沒有想！”

可怕的溫度直接燒化了她的臉，茉莉也拼了命地想跑。但不僅手還在赤司手裏攥著，他更是未蔔先知一樣在她轉頭前就用幾根手指捏住了她的下巴，讓她連撇開臉都做不到！

感覺到他的視線在自己的臉上逡巡，落到哪裏哪裏仿佛就能蒸騰起一片可怕的熱氣，茉莉也絕望地懇求：“別、別看我……”

“看著我說，我就答應你。”他給了她一個臺階。

茉莉也強忍著心臟快要爆炸的鼓動，目光閃爍了半天，終於鼓起勇氣對上了他的視線——

就再也移不開了。

那是與清雅毫不相幹的色澤，像是使用了過於濃墨重彩的繪法，讓原本通透澄澈的眼變得渾濁，像是蘊藏著一場即將到來的暴風，下一秒就會將她吞噬掉。可這風暴的最深處，卻又透出一縷陽光，從最深暗的雲層裏掙脫而出，如同希望，讓人無法割舍，想要觸碰，想要擁抱。

他停在呼吸相觸的距離，她終是放棄了掙紮，閉了上眼睛。

“茉莉也，我回來了～”由乃一把推開了病房的大門——

然後石化了。

“你們在幹什麽？”

她覺得自己肺都要氣炸了！她在外面忙死忙活的，這倆就在這兒談戀愛？好吧考慮到小天使的精神狀況，她確實是專門讓赤司過來陪茉莉也的沒錯。但是！但是這跟她快要氣炸了有關系嗎？沒有！

赤司送開鉗住了茉莉也的雙手，回頭，第一次明明白白地把不爽擺在了臉上。

“沒，什麽都沒有！”茉莉也搶在他開口之前直接定了性。

由乃聞言深呼吸了下，勉強露出了一個笑容。

“沒事就好。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，走吧茉莉也，我們回家。”

說著就不管不顧地拽起她的手往外走。

“哎，由乃等一下，我的手機，我的手機還在床上！”茉莉也甩開由乃的手跑了回去。

走到床邊時，赤司已經幫她把手機從床上翻出來了，修長的手指握著她小巧的手機遞了過去。

“啊，謝、謝謝……”

“晚安，茉莉也。”

“……嗯。”

由乃：……

這冒著粉色泡泡的空氣是怎麽回事？！

作者有話要說：  FFF團扛把子我妻由乃舉起了火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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